文昌讨袁烈士文焕章

文昌市文城镇文昌公园里，郭母亭西南，有一座“思师亭”。该亭建于民国23年（1934），时任文昌县长陈炜章为纪念他的老师文焕章而建。

据《思师亭记》记载，文焕章卒于民国5年（1916）。“时先生教授文中，独无所濡忍，乃召诸生潜谋抵抗之，事泄被害。迨南北统一，始荷国府优予褒恤，章其志行。余抠衣有年，夙同患难，屡欲私谋所以为先生纪念未果，今叨长吾邑追维先觉，益复怆怀。因作思师亭以志不忘。”（见《亭记》）

近来，网上及报刊等资料记载：民国5年（1916），文昌县知事胡熹派兵逮捕文焕章后，在文城便民桥（太平桥）将其枪毙；有的说，他派兵到文昌中学逮捕文焕章后不久便将其枪毙；有的说，他派兵逮捕文焕章后，将其绑在干柴堆的木桩上活活烧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据民国《文昌县志》（第314页）记载，胡熹，江西人，民国4年冬由万宁调任文昌县知事。而民国5年（1916），文昌县知事为广西桂林人龚瑞麟，同年冬由李钟岳接任。

按“在其位，谋其政”的常理，既然民国5年（1916）的文昌县知事是龚瑞麟，且文焕章殉难日期在当年四、五月间，距胡熹离职已有四五个月之久。胡熹离职后去往何处？何时返回抢班执政？又为何要杀文焕章？这些均无史料记载，因此，凭什么认定是胡熹派兵加害文焕章呢？由此推断，这个“罪名”是否该由胡熹承担，值得商榷。

为此，笔者曾带着这个问题到文城镇迈众村委会高坡村采访陈序秩老伯。陈老伯年逾九旬，原是国民党海南警备司令部机要室职员，中尉军衔。因他早年与民国文昌县长陈炜章有交往，对相关事宜有所了解，故笔者向其询问。他回忆，少年时听父辈说，文焕章是在便民桥（太平桥）的街上被刺杀的。后人还在当地立了一块石碑，上书“文焕章烈士殉难处”。笔者接着问：“有人说，文焕章是被捕后在此地被枪毙的。”

他不以为然地说：“笑话，谁会在闹市枪决犯人！”由此可见，文焕章是在太平桥附近被刺杀的。



陈炜章相片

笔者又到会文镇南坡村文焕章家及官新村委会灶管一村陈炜章县长家拜访，就此事进行考证，其亲属热情接待。

文焕章的后裔都在外地工作，只托付亲戚照看家宅。后来，笔者有幸与文焕章之孙文普庆取得联系，并找到《文氏族谱》等资料，得以进一步了解文焕章的生平。

文焕章，原名朝簪，字聘莘，号觉庵。生于咸丰十一年（1861）十一月九日。幼时丧父，酷爱学习，资质聪慧，精通经史。光绪十三年（1887），在县府汪文宗主持的岁试中名列前茅，被选入县学。宣统元年（1909），经荐举铨选，毕业于府自治研究所。他历任文昌县自治会议长、县议员兼参事会会员，还曾担任家乡学校校长、文昌中学教员。

文焕章为人刚正不阿，关心时事，思想进步。他信仰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在府城求学时加入反清组织“励志社”。他与陈侠农结为好友，二人分别以“聘莘”“聘珍”为字，被人们雅称为“俩兄弟”。受陈侠农影响，文焕章意志坚定，积极投身革命活动。1909年春，林文英奉孙中山之命回海南成立“琼崖同盟会支部”，文焕章与“励志社”成员及青年学生在海口市参加了成立大会，并积极参与讨论、筹备海南的武装起义。后来，文焕章在一次“讨袁”行动中因事泄密，于1916年5月21日（农历四月二十日）被刺杀，享年55岁。

据史书记载，北洋军阀袁世凯篡夺辛亥革命果实后，妄图复辟帝制，大批裁撤革命党军队，进而谋杀国会政要、革命志士宋教仁、林文英等。孙中山洞察局势变化，发起第二次革命，开展“讨袁护国”斗争。革命失败后，孙中山逃往日本，在东京成立中华革命党，发表《讨袁宣言》，领导全国讨袁斗争。

海南相应地在琼文交界的白石溪设立讨袁机关，建立琼崖讨袁护国军，任命国会候补议员陈侠农为总司令。并在潭牛、抱罗、白延、南阳的乡村及琼山树德头村等地设立“讨袁”联络站，深入群众，互通情报，筹集枪支，揭开了海南讨袁斗争的序幕。

陈侠农按照讨袁计划，与文焕章、洪泰初等同志讨论具体工作，分头行动。文焕章时任文昌中学教员，他在学校主张新学制，采用白话文教学，反对袁世凯在教育上推行的“复古”政策，引发学生反对“复古”教师的“择师”学潮，使文昌中学成为当时闻名的“讨袁”先锋。

陈侠农率领讨袁军在文昌九林铺饭店击毙琼崖反动头目周昭昌，缴获其奉袁世凯死党龙济光之命筹措的反革命活动经费——烟膏（鸦片）四大箩及一批枪支弹药，大灭敌人威风，大长民众志气。

文焕章时任县议员兼参事会会员等职，享有较高声望，带动了不少进步青年学生及革命志士参与文昌的讨袁斗争。

陈侠农领导的琼崖讨袁护国军旗帜鲜明、斗志昂扬，赢得了林文英、陈得平、吴佩三及革命青年徐成章、梁秉枢、徐天炳、陈继虞、梁国一、梁英等贤豪志士的拥护，他们协力战斗。讨袁军从万宁、陵水、崖城进军，接连获胜。在兴隆，经陈翼甫等人宣传发动，当地黎族首领钟奇曾、钟孟君表示支持和拥护，亲自带领4000多名民众携带土制药枪等武器加入讨袁军。讨袁军继续攻取新村港及三亚等地，军威大震。后来，因龙济光军南下与当地敌军联合，反扑万宁，讨袁军辗转至椰子寨，与敌军激战半天，双方伤亡惨重，讨袁军秘书处长符廷芳阵亡。此后，琼崖讨袁军与陈继虞的讨济军（讨伐龙济光）及从广东渡海而来的护国军四处袭击敌军，先后夺取文昌、琼山和定安等县城，控制了海南的半壁江山。

全国各地的反袁浪潮风起云涌，讨袁军事活动此起彼伏。江西李烈钧、云南蔡锷以及柏文蔚、陈其美、谭延闿、陈炯明等宣布独立；革命党人还在国内一些城市举行暴动，开展暗杀或策动兵变，冲击袁世凯的统治要害。

据《孙中山传》记载，民国4年（1915年）7月17日，大肆屠杀革命党人的广东军阀龙济光在广州观音山被革命党人炸断脚，使得地方上袁世凯的军政爪牙惶恐不安。1916年5月，袁世凯的心腹湖南军阀汤芗铭被迫叛袁宣布独立，袁世凯遭此沉重打击，病情加重，于6月6日死亡。

袁世凯众叛亲离、危机四伏之际，龙济光来到海南。他名义上担任矿务督办，实则调兵讨伐琼崖“讨袁护国”军，以泄心头之恨。龙济光得知陈侠农与文焕章在策划“讨袁”行动后，立即派兵阻击陈侠农部队，并命令属下谋杀文焕章。由于文焕章身份特殊且行动机警，龙济光遂令属下勾结地方封建势力林国钧、林穆存、林阶平等，配合县南区（白延都）鸿山乡（文林）团董，派文焕章的同乡熟人跟踪行刺。

不久，文焕章在太平桥附近遇害，此事震惊全县城，群众议论纷纷：“敢杀害自治会议长的是何人！”“县议会参事怎么也被人杀了？”“为什么要杀害文昌中学的教员呢？”随着社会舆论影响扩大，陈侠农在群众中开展宣传教育，争取正义的合法斗争，“惩办凶手”的呼声日益高涨。在文昌白延地区，群众追究凶手的过激行动引发了双方械斗。

袁世凯退位后，北洋军阀段祺瑞主持召开国会，号称“规复约法”。陈侠农应召赴京参加国会时，被段祺瑞政府以“内乱械斗罪”逮捕。孙中山立即致电段祺瑞提出诘责，但段祺瑞仍将陈侠农移交最高法院。民国6年（1917）4月，陈侠农在京遇难，遗骸由随行的陈贻书收殓，葬于浙江义庄。后来，胡汉民、孙科、吴铁城及国内人士联合请求国民党中央政府表彰其功绩。民国18年（1929）农历五月十二日，国民政府明令褒扬，追赠陈侠农为陆军中将，并从优抚恤其遗属。（2000年《文昌县志》记载）

“袁世凯废除帝制后，约法之争与袁退位之争愈发激烈。孙中山为尽快迫使袁世凯退位，便放弃不与旧官僚合作的想法，实行统一战线政策，与各派反袁力量联合行动。”起初，孙中山准备击败龙济光并治其罪，后来为协同作战、共同讨袁，于民国5年（1916）5月23日致电田桐、朱执信、岑春煊，说明广东党军不再与济军（龙济光军）对峙。电文曰：“文已电同志，体混猜虞，并力求事实上一致。请公亦正告济军，一方务严约束，勿复生衅，庶几同心戮力，共申天讨。”（《孙中山传》第324页）从这封电文可见，孙中山胸怀宽广，能包容他人过错，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进行反封建反帝制斗争，其博爱精神难能可贵。这也说明，军阀龙济光为留后路，曾伪装悔改之意，欲“反戈一击”，向孙中山示好；但民国5年他低调来琼，以“矿务督办”为幌子，实则进行屠杀人民的罪恶活动，其本性难移。

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后，“护国战争”实际上已结束。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段祺瑞主张由黎元洪代行总统职权，自己掌握实际权力。孙中山对此感到气愤，于6月9日发表《约法宣言》，并写信给黎元洪，劝其“恢复约法，尊重国会，保护共和政制”。然而，段祺瑞在召开国会时，违法逮捕国会候补议员陈侠农并将其杀害，破坏了“共和政制”。

孙中山发起“讨段护法”斗争，进行北伐以实现南北统一，于民国10年（1921）5月5日就职中华民国大总统。此后，文焕章案得以平反，“荷国政府优予褒恤，章其志行”。陈炜章与老师文焕章早年共患难、为革命奋斗，这份情怀令他铭记于心，多次想私下为老师建亭纪念却未能如愿。直到民国23年陈炜章就任文昌县长后，才修建“思师亭”，以彰显正义。

文焕章案得以平反，是因为其长子文鸿恩在民国十年从云南讲武堂毕业后，多次向政府部门申诉，国民政府内务部遂立案查办，凶手“林熙邠”最终伏法。国民政府追认文焕章为革命烈士，以“舍生取义”四字褒扬，立碑纪念并举行公祭。

民国17年（1928），国民政府再次予以褒恤，拨款一千元修建文焕章烈士墓（见《国民政府公报》第96期）。

文鸿恩早年毕业于广东省琼崖中学，1912年参加学生军并加入中华革命党。1916年其父在文城遇害后，他偕同堂叔文朝籍远赴南洋，次年回国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学习。毕业后，他参加国民革命军北伐，屡立战功，不断晋升。1926年，因攻克南京的战功，文鸿恩晋升为第17师中将师长。1928年，他衣锦还乡，将父亲遗骸迁葬于会文圩附近，并修建“文聘莘公园”以示纪念。他还到文昌中学参观，追忆父亲生前的教学岁月，受到詹行烍校长的热情接待与安慰。为弘扬文焕章的革命精神，詹校长建议他以父亲名义修建一座建筑物作为永久纪念，文鸿恩当场答应捐赠四千元光洋，修建“文焕章图书馆”。

沧桑巨变，春意满园。文鸿恩捐建的“文焕章图书馆”虽历经岁月沧桑，却因文焕章后裔不忘祖德、继续捐款修葺而依旧壮观美丽。2014年，文氏部分后人回海南寻宗问祖时，在文焕章图书馆前合影留念，留下了历史性的瞬间（见《文氏后人合影图片》）。



[注]：陈炜章（1896-1960），原名陈玉燕，文昌灶管村人。少年时随兄去南洋谋生，后返回家乡就读于文昌中学。因反对袁世凯，前往昆明考入云南讲武堂第十三期，毕业后致力于国民革命。1930年起，他先后担任曲江县、乐会县、文昌县、琼山县、澄迈县县长等职。1941年任第七战区司令部少将参议，1945年任军委会广州特派员公署少将参议，后又任定安县长、临高县长等职。1960年在香港病故。

陈炜章简介由其儿子陈文岳提供





作者简介
陈如德，文昌市政协原委员、文史委员，曾担任中学教师、《海南日报》通讯员、《海南侨报》特约记者；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调研员、文昌市老年大学诗词教学组长、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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